好不容易结束和安东尼奥的谈话,苏湄向他告别,告诉他,她必须去找她的朋友,接下来还有很多工作要完成。安东尼奥从一开始的激动渐渐平静下来,情潮涌动的一面被教养和风度压制了下去,他坚持要送苏湄回酒店。他的肩膀垂下去,蓝眼睛里写满悲伤。她和那个中国男人是情侣吗?他不敢问,怕听到无法承受的答案。
走到“红公鸡”门口,暮色降临,黄昏的街角影影绰绰,更让人心烦意乱。苏湄和安东尼奥告别,他非要她的手机号码不可。
“湄,就算你这次只是短暂停留,让我多些时间和你在一起好吗?好不容易再次见到你,至少让我们好聚好散。”
苏湄终究是狠不下心,给了他手机号码,答应明天再和他见面,安东尼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心乱如麻,没想到宛如神迹的重逢只是瞬间的喜悦,苏湄拒绝和他再续前缘。她说她不爱他了,甚至想要逃避他。她当他连平常朋友都不如,她宁可和那个中国男人待在一起,也不要和他多独处一分钟。
见到苏湄,让他相信上帝是怜悯他的,赏赐这一次宝贵的相遇。安东尼奥无法控制要见到苏湄的冲动,如果见不到,就如被置于荒野那般可怕。他不要名,也不要利,他发表这本摄影集,就是要找到苏湄,如今找到了,下一步怎么办呢?
和苏湄分开行动的易安,一直在罗腾堡老城里面闲逛,他本习惯了独来独往,此时却觉得无法忍受这种安静。越是热闹之处,越是寂寞。他在国王花园的树荫底下坐了好久,抽了一支烟,看日影筛过树叶投下的光斑,随风变幻。掏出手机,他忍不住输入全名,查有关安东尼奥的信息,不出所料,他是那个著名的贵族世家的嫡系,从来只是在名流圈的花边报道里面才偶尔能窥探一二的神秘“王子”,没想到今天见到了活生生的本人。
苏湄会和安东尼奥谈什么呢?他们会旧情复炽吗?他没来由地嫉妒,可是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有过去,可是他和苏湄连“现在”都是稀薄的,随时可以说再见的普通朋友,说得刻薄些,连朋友都还称不上吧,只是旅伴。
易安无精打采地走回城中,再次路过泰迪熊专卖店,楼上一扇小窗户开着,一只玩具熊坐在那里吹泡泡,他仰头看肥皂泡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他有点后悔把苏湄推向安东尼奥的怀抱。当时以为正确的抉择,也许是个天大的错误。
他信步走进店里,之前苏湄爱不释手的神情刻在他的脑海里,他看得一清二楚,她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女孩,不愿白白受人恩惠,花钱也精打细算,即使喜欢得不得了,还是极力控制。他选了一个德国最著名的Steiff出品的熊,浅棕色的长毛,手感柔软,尺寸不大,价格不算太贵,不至于让她不敢收。店家替他用礼袋包起来。
他拎着礼物,绕过书店门口,再走到走到红公鸡旅店,两个地方苏湄都不在。抬手看看时间,正是晚饭时刻,他不知道苏湄什么时候才会到,也许她会和安东尼奥共进晚餐,不如去喝杯酒打发时间。
苏湄到达旅店,不巧和易安错过,他并没有如之前所说在餐厅等她。她累极了,只好到前台打听易安预订的房间,店家认得这对年轻漂亮的亚裔男女一起来吃过午饭,很爽快地给了她钥匙。
房间不大,墙上贴着老式的缠枝花卉描金壁纸,大木头衣柜和两张并排的原木床,雪白的床铺上放一床绒毯,叠成蝴蝶结的样子。苏湄拉开窗帘,虽然天色还亮,外面的街灯次第亮起,行人稀少,易安去哪儿了呢?
苏湄只觉浑身无力,没有行李不能洗漱,拿起手机,却想起她和易安都没有交换过手机号码,无从找起。到了饭点儿却不觉得饿,脑海里都是安东尼奥温柔缠绵的声音回荡。哎,苏湄觉得自己真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口中决绝,内心纠结。
迷迷糊糊把头埋在柔软的枕头里,不争气地掉了眼泪,半梦半醒之间有人敲门,她懒得爬起来,门外的人坚决又礼貌地继续敲,持续了好一会儿,她反应过来应该是易安,忙跃起打开了门。果然是他,眼里有点疲倦,脚边放着他和苏湄两个人的行李。
“几点了?你怎么才来?说好在楼下餐厅见面的!”
易安问:“你等我很久了吗?我以为你和安东尼奥会谈到很晚,就先去取行李,城里不好找停车位,车子还放在城门外。”
苏湄有点赌气,不说话,盘腿坐到床上不吭声。
易安叹口气,把行李放下,坐到苏湄身边,像大哥哥安抚淘气的小妹妹那样搂住她的肩膀。她哭过,脸上妆花了,披头散发无比狼狈,他把黏在她脸上的长发都拨开理好,温柔的手指带着淡淡烟草味。
“生我气了?我不过是稍微来晚了些,天知道你们叙旧要几个小时。”
他拿出礼袋里的泰迪熊送给她,她破涕为笑,抱着熊说:“你特地为了哄我去买的吗?我又不是小姑娘!来这招!贵不贵?我付钱给你。”
易安看她娇俏的一对梨涡,这样才好,她笑起来特别美。
“我看你孩子气得恨,不止熊,但凡小而精致的东西你的目光都黏上去移不开。泰迪熊起源于德国,罗腾堡这家店全世界闻名,你不带一只回去怎么行。这熊不贵,你不要跟我把钱算得那么清楚,我会生气的。”
苏湄听他如此说,不收都不好意思。
“你吃过晚饭了吗?去把脸洗干净,我陪你去吃点东西。”易安问她。
“我没有胃口。”
“你这会儿不吃,夜里饿醒怎么办?到时候叫客房服务可就没太多选择了。”
易安劝了好一会儿,苏湄才开箱子取出洗漱用品,重新洗脸梳头,去楼下餐厅吃饭。此时已到8点,人声鼎沸。他们找了个角落的小桌子坐下。苏湄还抱着她的泰迪熊玩个不亦乐乎,她本来什么胃口都没有,不过闻着食物的香气又觉得饥肠辘辘,点了汤,蔬菜沙拉配烤面包。切片的面包上面涂了奶油和香草,烤得脆脆的,苏湄一口气吃了好几片。她吃东西的样子看着就觉得食物很香,想跟她抢着吃。
易安看她吃得欢,露出放心的表情。抢下最后一片面包,她不松手,他也不松,结果面包被撕成两半,他一口塞进嘴里,免得她惦记,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侍者殷勤地过来问:“面包还需要再送一篮上来吗?”俩人连忙摆手。
“据说女人失恋了不外乎血拼或者猛吃,你看起来胃口不错,难道是和安东尼奥不欢而散?”
“不算不欢而散,我们是好聚好散。好马不吃回头草,他怎么想我管不着,我只能管好我自己的心。”
易安挑挑眉:“你看起来温柔似水,没想到是个快刀斩乱麻的狠心人。安东尼奥倒是他痴心一片。说实话我在德国这么些年,还没近距离见过比他更英俊更迷人的德国男人,你就舍得这么推开?”
苏湄吃了东西,此时有了力气,也有了勇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也许真的是个心冷的人,如果别人先放弃了我,就算心疼得千疮百孔我也不会再回头。这次换我拒绝,不是为了所谓出一口气的尊严,我只是想自保,因为不想第二次受伤。我的闺蜜说过:女人一生至少会遇到两个男人,一个教会你什么是爱但是他给不了爱,另一个也许你不爱但是却会和他过平平稳稳的一生。我宁可选择后者。”
“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你的闺蜜是个现实主义者,我想她应该嫁了个好丈夫。可是她的哲学并不适合你,你知道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你注定要在寻找真爱的路上奔波,受尽苦难方能修成正果。”
苏湄心中如醍醐灌顶,易安,他一针见血,他看她,远比她看自己通透。
她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顾左右而言他:“易安,我们认识多久?三天?四天?可是我觉得好像老朋友那样,可以聊这么多。”
易安淡淡的:“你不怪我交浅言深就好。苏湄,这些天你还有机会再考虑,如果你后悔,你可以和他在一起,谈一场轰轰烈烈不计后果不问缘由的恋爱,那才是你内心的声音。”
苏湄眼眶润湿,易安,此时此刻他就像她灵魂一个冷静的分身。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他明白她的心意,反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看出这是个表面温和,内心狂野的女孩。她还有梦想,还有坚持。有些骨血里的浪漫潜藏在她灵魂深处,是再多的传统教育都无法磨平的棱角,天性只要被释放出来,就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