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边走边聊,走进城,安东尼奥带苏湄和易安去参观圣乔治大教堂,据称是南德最美的“厅堂式教堂”。进去之后安东尼奥先说声抱歉,自去找一处角落跪在踏板上默默祈祷。
苏湄和易安不便打扰,先四处逛逛,安东尼奥过了一会儿跟上来,苏湄对基督教的教义和历史只是一知半解,安东尼奥耐心向她讲解这个教堂建筑设计上的独特之处,和宗教绘画背后的含义,易安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
走到圣坛附近,有一位女士正坐在管风琴面前试音,一些参观者围在一边。也许是为了周末的弥撒排练,这位女士试音之后便开始弹奏,安东尼奥低声告诉她,这是巴赫的曲子《幻想与赋格》。那音乐神圣庄严,高处如雷霆鸣鼓,低处如绵绵细语,细腻微妙和严肃华美居然可以这样完美交融,如大海迎接月光,如河岸拥抱水草。封闭的教堂大厅更使得音乐的共鸣如擂鼓般敲打着耳膜,直击心脏。
苏湄虽然不是教徒,心里却涌起悲伤的感触,想起生命中种种爱别离,厌憎会,不知不觉眼眶潮湿。教堂的人大多都是信徒,此时也都不再走动,安静欣赏,或站或坐。
这曲子几乎有一刻钟那么长,一曲奏罢,安东尼奥从沉思中醒来,转头看苏湄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滴下来,他问:“你想到什么了,居然泪流满面。”易安已蹲在她跟前,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用柔软的手绢替她擦干眼泪,他代苏湄回答:“她就是这么多愁善感,一会儿就好了。”
安东尼奥见易安对苏湄举止亲昵,眼神中颇有不耐,但隐忍不发。出来教堂便是主街,一溜法兰克王朝时期典型的衍架式结构老房子,白墙上外露的红色木制框架在蓝天下愈发如童话般精美耀眼,安东尼奥对建筑和艺术的精通此时又派上了用场,巨细靡遗地跟苏湄讲解。
也许是为了和易安较劲,不知何时安东尼奥开始搂着苏湄的肩膀,低声细语的时候热热的呼吸就在耳边,痒,她浑身不自在,他的胳膊却是铁箍一般,挣脱不开。他又一次凑上来的时候,头发就扫在苏湄脖颈上,她忍无可忍,试图推开他。
安东尼奥突然孩子般拉下嘴角,眼里满满都是委屈,低低地在苏湄耳边说:“Ian可以抱你,可以碰你,我就不可以?他既然不是你男朋友,那我们都处在公平的位置。亲爱的湄,我们好久没见很快又要分别,难道我不可以和你多亲近些么?”
苏湄叹口气,只好说:“那你不要搂得这么紧,疼。”
他像被赦免的罪人一样开心地笑起来,胳膊放松些,可身体贴得更紧。安东尼奥身上滚烫,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体温,这种暧昧更加让苏湄不自在。易安抄着手在一旁看风景,不时含笑扫苏湄两眼,她只好做嘴型对他说了两个字:“救我!”
他也做个嘴型回应:“你求我?”俨然是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湄气极,眼神射两把飞刀给他,他一副照单全收的自在模样。
苏湄就这么心神不宁地被搂着走了半条街,易安看安东尼奥一副要独占的姿态,想了想便说:“你们在这儿等一下可以吗?我去买咖啡,你们也要吗?”
自然都是要的,苏湄更是恨不得找个借口脱离这个快要把她烤化的火热怀抱。易安四面看看,走进最近的一家咖啡馆。片刻就出来,手上一个纸托盘上面放了三杯咖啡。安东尼奥终于松开苏湄,她对易安送上一个大大的感激涕零的眼神。
外带咖啡用纸杯装着,杯盖只开一个小口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易安把一个略大些的纸杯递给安东尼奥:“你的卡布奇诺。”
易安似乎随意地拿一杯起来,苏湄只好伸手取最后一杯,迫不及待喝了一口就咽不下去:“好苦!”
易安哎呀一声:“不好意思搞混了,你喝的是我的黑咖啡,你的奶咖在我这儿。”说罢径直和苏湄交换了咖啡杯,不动声色在她喝过的地方就接着喝,还一副芳香可口的表情。
苏湄内心惨叫一声:“易安你个腹黑男,这是逼我跟你间接接吻吗!”咬咬牙,她还是把易安喝过的那杯咖啡喝下去。
安东尼奥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双眼冒火死盯着易安,苏湄感觉身处台风眼中,身边两个男人已经刀光剑影一触即发。安东尼奥年轻气盛,易安深不可测,俩人见招拆招,一下午两个人就这么表面客气礼貌地聊着,暗地里竟是把苏湄当案上鱼肉般争抢。苏湄没法享受这样的局面,夹心饼干不好当,两边都要安抚,几乎让她筋疲力尽。
安东尼奥并不笨,很快意识到易安和苏湄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他和她却有难忘的旧日情谊,他便巨细靡遗地一路聊起他们当年在汉堡的种种往事,炫耀般在易安面前一一数来。苏湄听在耳里,又甜蜜又苦楚,以为他不在意的小事,原来他都记得。
记得她为了给他做蛋炒饭,还特地满宿舍找中国留学生去借用电饭煲,记得他们深夜跑去易北河港口拍夜景,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记得苏湄去小酒吧听他弹钢琴,被人搭讪时不知所措的窘态……
当初,为什么安东尼奥不打开心扉呢?告诉苏湄,在乎她,喜欢她。错过了,又如何朝花夕拾?易安面上只是淡淡的,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看看苏湄,饶有深意地微笑一下。在他看来,安东尼奥还年轻,沉不住气,一点点琐碎的回忆掰碎了,翻来覆去地说。
易安并非看不起小儿女的痴情,恰恰相反,那是至真至纯的恋爱,正因为如此,该好好珍惜收藏,不能轻易示人。多说上几遍,就像被水冲淡的酒,失了风味。世上最深沉的爱,都是无法言喻的。
不知不觉走到城门边一家橱窗里堆得琳琅满目的小店,招牌上写着英文:SecondChance。看样子是家旧货店,对苏湄这个特别爱古着的人就是天堂所在啊!
她来了兴致,正要进去看看,心念一动,转身对这两个大男子主义的家伙说:“我要逛逛,也许会买点什么,你们俩今天谁要是再敢帮我买单,我就真的不理他了。”俩人都做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苏湄很得意地放开手脚逛起来。小店里的物品其实并不真的古老,店主的品味以复古的时尚感为主。有些物件看起来还很时髦,比如80,90年代典型的机车皮衣。苏湄兴奋得恨不得每件物品都拿起来端详。
旧货店和真正的古董铺子不一样,古董铺是贵族气质,遗老遗少的味道。淘古董要有钱有时间,还考眼力,买了什么回家还得小心翼翼供起来,买几本相关的书籍做些研究。但这种堆满杂碎物事的小旧货店却是人间烟火气,喜欢什么就买,买了什么就爽快用上。
她的手指划过那些钉珠片的小手袋、边角磨白的钱夹、叮叮当当的项链、穿着衬裙的洋娃娃、玳瑁边太阳镜、蕾丝杯垫、五颜六色的围巾,这是女人的天堂。
小店还有阁楼,放满了鞋子和皮包,苏湄爬上去翻寻,找到一个手袋,小巧精致,款式类似DiorLadybag,她像找到了宝物一样开心地拎了那手袋,奔下楼梯展示给两人看。
店主直夸苏湄眼光好,介绍说这是60年代手工定制的鳄鱼皮手提包,做得方正硬挺,金属部件没有锈斑,里面也是全皮衬里,保存良好,几乎没有磨损和开裂,可见当时的主人也十分爱惜。这皮包虽然没有任何品牌标志,但质料上乘,用的是鳄鱼的腹皮,花纹和质感都是一流,店主取了一小盒皮革保养油,轻轻擦拭了一角,立刻光亮如新。
是什么样的淑女曾经拎着这个手袋去看芭蕾舞剧呢?
苏湄询问价格,因为不是名牌出品,只要120欧,苏湄抬头看看易安征询他的意见。他用中文说了一句:“很好看,但不符合你的气质,太淑女拘谨了些。”苏湄笑:“不是给我自己的,给我的好闺蜜李宛的。”
安东尼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不愿被冷落在一边,径直走过来拿起包来端详:“这样子的包我母亲也有类似的,还是我奶奶用过的,以前流行订做这样的手袋,多用鳄鱼皮,类似的手袋其实爱马仕和迪奥一直也在出,这款式很经典,再过20年也不会过时。你喜欢便买吧,和小礼服自然是合拍,就算配牛仔裤也别有风味。”
看安东尼奥也赞许,苏湄便下决心拿下,左右看看还想为自己挑件东西。易安取了一副耳环,绿锆石和黄水晶在金色底座上镶嵌成一朵花的形状,有点夸张的造型十分夺目。易安正想建议苏湄试戴,安东尼奥却抢先说:“Ian,你没留意湄没有耳洞吗?她一直都不戴耳环的,就算是耳夹她戴着也是疼得受不了。”说着手指便轻轻在苏湄耳垂上抚弄,在耳朵后面那一块白腻的皮肤上流连忘返。
易安眼里覆上一片黑影,百密一疏,被安东尼奥将了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