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几句,三人一起去一排座位上坐下,那里早有几个马塞尔的熟人,都是来为他太太捧场的,易安悄悄在苏湄耳边说:“你若觉得不自在,我们就另外单独坐。”
“没关系,本来就是来给你同事的太太捧场的,大家一起坐才得体。”
易安当然和苏湄并肩而坐,马塞尔就紧挨着在她另一侧,凑过来问:“你懂法语吗?”
“完全不会。”
“今晚音乐会有很多法国曲子,我解释给你听。”
苏湄谢谢他,暗暗皱眉,马塞尔身上古龙水的味道太强烈,混着体味更加奇怪。易安并不插话,只是握着苏湄一只手放在身侧,暖暖的。
音乐会开始之前,市长和组织者依次上台讲话,表达对德法建交50年的喜悦之情和对友谊长存的美好期许。短短的讲话也不拖沓,很快就灯光迷离,音乐柔媚。现场的小乐队奏起欢快的曲子作为开场。接着几位男女歌者轮流上场,或独唱或重唱,歌声像柔软的丝带又像溪水,盘旋在空中,唤出人们心中点滴回忆和细微感触。饶是含蓄稳重的德国人也忍不住跟着节奏打拍子,和着歌曲哼唱,神情陶醉。
马塞尔压低声音跟苏湄耳语一句:“这些老歌都是有特别意义的,是很多德国人和法国人的共同回忆。”
灯光变幻,气氛渐渐热闹起来,天蓝橙黄玫瑰红的光线构成一个迷离空间。歌手们摇摆的腰肢和挥舞的胳膊带动空气流动起来,易安闻到各种气味、香水味儿、发蜡味儿、汗液的味儿、甚至亲吻和拥抱的气味。爵士鼓和小提琴缠绵不休,鲜活的节奏撩动人心。在无数的气味里,他能准确分辨出苏湄的味道,在密密实实的音乐中,他仍然能听见她的呼吸。
终于轮到马塞尔的太太登台,他已经迫不及待拿了一部DV来拍摄。她和早晨素面朝天的样子判若两人,栗色的头发卷成大波浪侧在肩头,棕色的大眼睛化了烟熏妆愈发迷离性感,长长的眼睫毛在颧骨上落下淡淡的阴影,抹着艳红的唇膏,宝蓝色的鱼尾裙上缀满闪烁亮片。
她闭上眼睛屏息片刻,伴奏的钢琴弹出一串清脆的音符,她开口的第一句就吸引了苏湄,那声音里有大海的深沉,日落的惆怅,又有雪茄烟熏过红酒泡过的慵懒缠绵,沙哑得恰到好处,歌声婉约低沉,低到深谷又高高跃起,戛然而止,人们报以狂热的掌声。
马塞尔得意非凡,吹个口哨,大声说:“这是我太太!”,四周的人哄笑起来,又是一阵更热烈的掌声,马塞尔趁势站起来挥挥手,喊了一句:“我爱老婆,我爱法兰西!”
易安对马塞尔竖起大拇指说:“你太太唱得好极了!”
马塞尔又看看苏湄,她想该怎么夸呢,只好翻译了一句中文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马屁拍得到位,他笑得好像是自己被颁奖了一样得意。
易安拉着苏湄的手一直不放开,这是柔嫩的小手,随着音乐晃动,像撒娇一样在他的掌中不安份。她没有试图抽出来,半推半就地任由他握着。她专注听音乐的模样特别安静,灯光在她脸上流淌,他用目光抚摸她的侧颜,从额头到鼻尖,从唇峰到下巴,光滑流畅的线条。她真性感。
接下来登台的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少男少女都长得十分俊俏,女孩穿着水红的纱裙,娇小的五官和身材明显是法国姑娘,男孩子虽然穿着燕尾服还是稚气未脱,白白的皮肤还泛着孩子气的粉红,鼻梁上一片可爱的雀斑。
女孩子先立在场中,做出预备放声高歌的姿态,男孩子坐到钢琴跟前,弹奏了几个小节,突然停止站起来对台下摇摇头,似乎是出了什么差错。女孩子有点恼怒的样子瞪着他,观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窃窃私语,但还是耐心等待。
耽搁了十几秒,男孩再次正色坐下,重新弹了一支曲子,却是自弹自唱,唱的是德语,大意是对那女孩子的暗恋情愫,看见她就心乱如麻,钢琴都弹错了。听众这才醒悟,原来刚才只是个小桥段,欲扬先抑。那姑娘眼角含情,突然撩起裙子露出一截雪白小腿,撑着钢琴就坐到了上面,也不唱歌,托着腮,痴痴地看着那男孩。
男声一段唱完,那姑娘摆了个风情万种的姿势半躺在钢琴盖上,这才用法语唱了一段。马塞尔对苏湄解释说:“法语唱的是姑娘很喜欢那男孩子,只是嫌他太害羞不敢大方表白。”唱着唱着,那姑娘伸出手指把男孩的下巴托起,直勾勾地几乎要贴到脸上去。
观众看这一幕好戏,用力鼓掌吹口哨,男孩子面色潮红,不敢直视那姑娘,许是动了真情,抑或演技逼真,含羞带涩,手底下的钢琴倒是弹得一丝不乱。最后俩人一起合唱,声调越来越高,你一句我一句推向高潮。女孩子说:“跟我一起看电影去吧!”男孩子重复着却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要回家问妈妈!”
这一幕半演半唱,把少男少女的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虽谈不上歌艺高超,却是别开生面,观众哄堂大笑。一曲终了,男孩子把女孩从钢琴上扶下来一起谢幕,脸上回复少年人的神态,台下一片叫好声久久不息。
易安也用力拍手赞道:“真是一对妙人!”
苏湄忍不住用中文悄悄说:“这个表演太大胆了,都还未成年呢,那小姑娘还没发育好却已经懂得搔首弄姿。”
易安笑道:“你怎么这样守旧?少女情怀总是诗,恋爱不论早晚,顺其自然。”
最后一曲是请观众一起合唱,在座椅背后已经提前放好一张歌单,用德法双语写着歌词,是《香榭丽舍大道》,一首脍炙人口的老歌,曲调欢快,歌词也很有趣,是说一对男女在巴黎的浪漫邂逅。伴奏响起,马塞尔的太太和一位德国男歌手领唱,观众都跟着一起合唱,苏湄不会法语,只能跟着瞎哼哼。
终于结束,灯光重新大亮,歌手和乐队一起谢幕,易安走上去,把花献给马塞尔的太太。她十分开心,跟易安来个吻面礼致谢。人群停留不散,原来大厅四周布置了油画展,都是德法艺术家义卖的,算是支持政府促进德法友谊的活动资金。四周摆放几处小桌子,提供酒水让来宾自取。
马塞尔和太太走过来,和苏湄易安以及其他朋友聚在一处,大伙儿一起喝一杯香槟酒,欣赏了一下油画。苏湄很喜欢,可惜美则美矣,买了也带不回去,尺寸太大。易安和这帮德国人法国人在一起,谈笑风生,应酬得滴水不漏,举手投足自信又谦和,气度不输任何人。他一直轻轻揽住苏湄的腰,她只是静静立在他身边,已经觉得又骄傲又温暖。
临走,马塞尔亲自送二人出来,特别感谢他们的捧场。苏湄终于忍不住问:“易安,你职位很高吗?我看马塞尔对你毕恭毕敬的。”
易安淡淡一笑:“我在慕尼黑经营一个小公司,员工不多,赚点生活费。马塞尔算是我手下一个得力的干将。”
苏湄哦了一声,没再深问下去。
终于散场告别,出来一看星光闪耀,明月当空,已经十点。易安和苏湄慢慢往回走,晚上的风有点凉,易安脱了西服给她披上。
“喜欢这场音乐会吗?其实歌手大多是业余的,但情绪饱满,弥补了技术上的不足。”
苏湄说:“我对于音乐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我觉得挺好,很热闹,很感人,宾主尽欢。你会唱歌吗?”
“很可惜,不会。比起世界上很多民族,我们汉人太拘谨了,不擅长歌唱。你看俄罗斯的歌多么辽阔而悲怆。拉美的歌舞多么热情而性感。就算在中国,维吾尔族、藏族、蒙古族、苗族、羌族……他们都会唱歌跳舞,或蛮荒或甜蜜,可都是直抒胸臆,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
苏湄想想说:“其实江南的昆曲和民歌都挺美的,可惜现在成为濒危艺术,不再是大街小巷随意可以听见的旋律了。在这方面我很羡慕欧洲的人文氛围,虽然我只在德国待过,可是以前留学生宿舍里的法国人意大利人,他们都会哼唱,听见旋律就会扭动身体。”
易安回应道:“也许是因为他们大多有基督教信仰吧,有吟唱赞美的传统,当人对天地和神有所畏惧或者有所乞求时,便献上最真的歌声。我曾经在巴黎的圣心大教堂有幸遇到一场弥撒,领唱赞美诗的黑人修女,她的歌声比天籁还要纯净庄严,她简直是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乐器,唱出至高无上的美声。”
苏湄心生向往,她很想去巴黎,去看圣母院,去看埃菲尔铁塔。她现在的生活太枯燥乏味了,抬头是高楼之间狭窄的天空,每天面对的是小小格子间里面的八卦和繁重的工作,相比之下,易安比她享受得更多,体验得更多,他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
她不说话,埋头往前走“我们去看星星吧!”易安突然兴奋地说。
“什么?”
“我们开车去郊外看星星!昨晚不就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