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安东尼奥几乎和苏湄寸步不离,天气好就开车带她去兜风,在雪原和森林里散步。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就绞尽脑汁在城堡里面带她找乐子,教她玩古老的桌面游戏,下象棋,弹钢琴给她听。
苏湄很感激,但不愿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主动说:“安东尼奥,其实你可以忙自己的事情,我可以看书或者写写画画打发时间,你不必一直陪着我。”
“冬日漫漫,这个月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务,正好陪你。你如果觉得无聊,要不我教你玩古董相机吧,或者你做模特让我拍,我也有阵子没拍肖像啦,正好手痒。”
苏湄故作惊恐地捏住领口说:“大冬天的,你要让我脱光立在雪地里吗?”
他开心地笑起来,眨眨眼睛说:“正有此意,最好是把花园里面的池塘敲个洞,抓住你的脚,倒着浸在冰水里面冻成冰雕,那才好玩呢。”
说笑一番,安东尼奥拉着苏湄的手回屋里去:“我们去三楼拍照吧,那儿还维持着100多年前的模样,你来一间间打开看,选一间你最喜欢的,我们在那儿拍点特别的作品。”
苏湄脸色发白,忙问:“拍灵异照片吗?”
安东尼奥赶紧在胸口画个十字,说:“上帝保佑,我这里干净得很。我只想拍些有古典味道的照片,你想不想试试穿以前淑女们的锦衣华服玩一玩?家里有很多。”
他叫了一个年轻女仆陪苏湄去选衣服,自己先去三楼准备器材。这个女仆很和善,笑眯眯地带苏湄往城堡深处去,推开无数房门,他家真的太大,迷宫一般,终于停在一个类似更衣室的地方,她打开刻花嵌宝的柜门说:“您随意挑选,以前的贵族女子多是娇小的身材,这些衣服您应该穿着合身。”
苏湄在衣柜里闻到一种薰衣草香包和除虫剂的奇特味道,不讨厌,和图书馆那种少人问津的小角落是类似的感觉——岁月的沉淀。
衣服都是绫罗绸缎,层层蕾丝和繁复绣花,有些岁月侵蚀过的褪色。苏湄想象着《乱世佳人》电影里面的场景,她要是穿礼服,女仆就会从背后帮她把束胸的带子一根根绑紧,勒成蜂腰,走三步就会喘不过气晕倒。
玩心大起,挑了几件,女仆脸色有点尴尬,悄声说:“湄小姐,这些都只是家常晨袍和衬裙,不是礼服。”
苏湄对她笑笑说:“谢谢您的提醒,我看出来了。我的身材不像德国姑娘那样丰腴,既然穿不出它们应有的美感,不如就穿这些遮掩了身体线条的宽松袍子,别有一番风味。我们只是拍照玩玩,并不是去跳舞,您说呢?”
她点点头,含笑不语,帮苏湄抱着衣服到了三楼去,推开沉重的大门,安东尼奥闻声从一间房子里探出头来,说:“请帮湄小姐换衣服,然后到我这儿来。对了,请叫园丁送几盆玫瑰花上来,要粉红色。”
女仆陪苏湄走进一个小房间,只有沙发、穿衣镜和大衣柜,似乎仅供更衣,屋里一股子闷得久了的灰尘味儿,她说:“三楼很少使用,有些浮灰,真是不好意思。”
苏湄说没关系,请她自去忙活,她想独自换衣服。苏湄脱去毛衣和牛仔裤,套上一件已经褪色的玫瑰粉色袍子,丝绸冰凉的触感很舒服,蕾丝边有点泛黄,松松地垂在在身上,嗯,有点像《午夜凶铃》里面的贞子。
安东尼奥敲门唤苏湄,她走出去给他转了个圈看看,他笑说:“很有意思,有点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那个。”
苏湄大笑,她知道在德国人里面,她显得分外娇小,又是圆圆杏眼,确实有点稚气,像小女孩。易安喜欢她长头发的模样,所以一直蓄长,一直能覆满整个背部,冬天因为静电太厉害,她一直盘着头发。安东尼奥柔声道:“头发可以放下来吗?”
苏湄用的还是和易梦云一起在成都买的银簪子,既然他要求,她便抬手把发簪抽出来,头发瞬间散开,瀑布般泻下,坠到尽头再悠然弹起。安东尼奥看着丝缎般的黑发垂落,蓝眼睛里面瞬间有光芒闪烁,强行按捺想要用手捧起她的头发闻一闻的冲动,转身带苏湄进入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曾经是主人的卧室,装饰得十分华丽,还保留着古老的四柱大木床和许多沉重巨大的绒面沙发椅子,抽屉柜上面摆着老瓷器、座钟和梳妆盒,还有东方风味的嵌螺钿妆奁和各色小盒子。描金缠枝花壁纸和层层叠叠的暗红色丝绒帷幔和金色流苏让苏湄觉得时光倒流。
安东尼奥打开灯,顶上的华丽的水晶吊灯已改装了现代化的灯泡,水晶坠子如流星雨一般洒落,光线昏黄,借着窗外的雪地反光,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园丁送了一大束长茎玫瑰花上来,新鲜剪下,插在水瓶中,白里透红,娇艳欲滴,安东尼奥指示放到靠窗的小桌上。他抬着三角架在屋内寻找合适的场景和角度,反复测光。苏湄坐在织金缎子的沙发椅子上等待,上面摆放着一个丝绸靠枕,四个角都坠着流苏,还穿着碧玺珠子。手艺精湛,图样是一盆鲜花,虽然丝线已经褪色,但栩栩如生的细密针法把花瓣的深浅浓淡表现得如油画般精细,让苏湄惊艳不已。她忍不住问:“这是谁绣的?”
安东尼奥看看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据说是一百多年前在这里住过的某任王后,她是从奥地利王室嫁到我们家族的,年轻美丽,爱打网球和划船,精力充沛。这儿附近有个修道院,她特别喜欢骑着自行车在人家的长廊里面一圈圈狂奔,尖叫大笑,裙摆飞扬,露出蕾丝衬裙和一截粉白的小腿,把那些修道士们吓得面红耳赤,但碍于身份,谁也不敢拦她。”
安东尼奥的讲述迅速在苏湄脑海里面描摹出一副奇妙的场景,让她心驰神往。
他看苏湄思绪飘远,说:“湄,我真的很高兴能再次和你相聚,只要我在家,你随时可以来玩。不止这里,我可以带你四处游玩,探索每一个秘密城堡的传说。等考到飞行执照,我还可以开飞机带你飞越阿尔卑斯山。”
苏湄微笑说:“只要Ian同意,我没意见。”
他明白,因为易安的存在,苏湄无论如何会避免和他独处,他叹口气,不再多言。他和她之间,已经隔了一块玻璃,她即将嫁为人妇,而他不得不保持礼貌的距离。
安东尼奥在这间屋子里拍摄了一些照片,苏湄换身衣服,灰蓝色的袍子一直垂到脚面。再换间房子,是空旷的大厅,墙上和天花板都是宗教故事的壁画和浮雕,挂着许多镜子,靠窗放置着扶手椅,但屋子中间没有任何家具,似乎是个舞厅。
安东尼奥吩咐管家送上一个鳄鱼皮箱子进来,打开之后一格格拉开,是几套珠宝,看起来都是有年头的东西,累累镶嵌着各色宝石,造型各异,一件比一件华美。安东尼奥告诉苏湄,这些都是家族代代相传的古董,让她挑选自己喜欢的佩戴,作为拍照的道具。
苏湄细细观赏,她最喜欢一套珍珠首饰,白金底座做成花朵的姿态,花茎和叶片上镶嵌着细小珍珠和碎钻,以大颗天然珍珠镶成花瓣,一套有项链、戒指、手镯、胸针和耳环。
安东尼奥一直留心观察苏湄的表情,见她爱不释手,介绍说:“珍珠这一套是上个世纪初VanCleef&Arpels的作品,和你灰蓝的袍子很配,那就先拍这套吧。”
苏湄怕累赘,先把自己的戒指和钻表都卸了,选了项链和手镯两件珍珠首饰戴起来,那项链极美,卷曲的叶子下面以拇指大的一颗白色海珠作为花苞,链子沉甸甸的挂在脖子上,冰凉。
安东尼奥也觉得好看,让苏湄站着,坐着,或者靠着窗,换几个角度拍摄一些照片,再让苏湄试戴红宝石和蓝宝石的几套。他收起相机之后,苏湄马上小心翼翼把首饰取下放回,立刻把订婚戒指戴起来。
安东尼奥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叹气道:“湄,这些珠宝都很配你,不过都是家族财产,有编号也有保险,我不能随意送你。但是,假如是我的妻子,这些珠宝便可以随意佩戴,今天给你看的只是一小部分,家中收藏取之不尽,琳琅满目。你喜欢祖母绿,我亦可送你……”
怕话题走到令人尴尬的地步,苏湄赶紧打断他:“不敢妄想,你特地让我欣赏,我已经很感激。”
安东尼奥问她:“你最喜欢珍珠?那些蓝宝石红宝石都不合心意?”
苏湄点头说:“我的家乡盛产珍珠,我确实很喜欢,也经常佩戴,不过没你家的这种天然珍珠这么名贵,都是人工养珠。”
他淡淡笑着说:“养珠也很好,形状规整,装饰效果一流,很适合你的肤色。”
他在相机里回放拍好的照片,十分满意,苏湄凑过去看,她在金碧辉煌的屋子中,漆黑长发和东方脸孔和欧洲皇室风格的房间凑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妖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流金岁月中彷徨。
安东尼奥把一盒古董首饰拎走,她坐在地板上,阳光从格子窗洒进来,形成一格格的形状。